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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壁下的那戶人家


楓香落葉為古道鋪了層蓬鬆的地板,輕軟好走,幾處土石崩塌也已被踩出可供通行的小徑。古道緊貼著山腰往前延伸,逐漸消失在山坳濃蔭處;底下,隆隆溪水在灰白的礫石灘上翻滾向前;往上,寧靜的山體圍著一條霧白的圍巾,露出的山頭覆蓋著森綠的毛髮,隱約可見一處裸露的巨大岩壁。

前陣子友人夜巡時,於岩壁下發現一處家屋遺址,一聽聞此消息,伙伴們便組成了踏查隊要尋訪家屋。我們順著古道來到一處瀑布下方,尋找上切的路。

Tama Dahu 走在前頭,舞著草刀開路,刀下枝落,密林間頓時出現一條康莊大道。經過幾株野生橘樹時,沁怡的香氣讓人精神一振。我們來到一個路徑明顯處,Tama Dahu 要大夥先原地休息,獨自往前探查。

不久 Tama Dahu 回來,一臉嚴肅的對我們說:「找到家了。」突然,語氣一轉,嘴角多了一點逗人的弧度,又說:「山老鼠的家!」原來這條路徑是上山採靈芝的人所走出來的,而前方還留下他們搭起的工寮。

看來這戶人家住得挺隱密的,沒那麼容易讓我們找到,我們又背起行囊繼續往上爬。愈往上坡度愈陡,我們慢慢的變成四腳動物,抓著樹根與岩石的稜角引體向上。突然前方傳來呼喊:「有平原!」

我低下頭,繼續專注在腳下的每一顆岩石。爬過最後一塊巨岩後,一小塊透空的平地出現在眼前,夥伴們已經坐下來休息了。

原來這家屋「平原」是這一大片陡峭山坡中的一小段緩坡,真正平的地方大概只有整理過的家屋地基,家屋後的小片緩坡則是作為耕地,再往後,坡度又變陡,直接到垂直的巨大岩壁,是個易守難攻的天險位置。

我們生起火,擺上準備好的食物進行祭告,並清理遺構、測量紀錄。也順便好好的睡一頓午覺,才打道回府。

「真想知道是怎樣會住到這麼隱密又難走的地方!」回程中我跟夥伴忍不住討論起來。

「而且就這麼一戶,都沒有其他親戚嗎?」

「說不定他很孤僻,有人群恐懼症。」

「或許他其實是日本人?你有看過王家祥的小說嗎?」

我想起《關於拉馬達仙仙與拉荷阿雷》,書中描寫一位傳奇的日本人類學者,森丑之助。他熱愛台灣的山地與蕃人,甚至反當時總督府的政策方向提出賦予原住民自治權的「蕃人樂園」構想,最後卻是不得志的黯然搭船離開台灣,也就這麼消失在那艘船上,有人說他跳海自盡了。小說中,森氏其實偷渡回台,並隱姓埋名的藏居在布農族的部落之中,娶布農女子為妻,學習狩獵與耕種小米,在他最愛的台灣山林中生兒育女過了下半輩子。

「還是他是布農族,娶了日本人的太太?」話鋒一轉,故事的劇情又急轉直下。

「說不定是駐在所的警察大人的妻子,紅杏出牆跟布農族相愛私奔,」

「所以他們兩面不是人,只好躲到這隱蔽的石壁下!」

人類學家的故事在夥伴的渲染下變成山林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我則沉浸在某種嚮往之中。其實這戶石壁下的人家並不是唯一,在這片山林之中我們還發現了其他的獨立戶散居其中,雖然位置沒那麼隱密,但幾乎都是與世隔絕的狀態,獨自面對著生活。這樣的想像觸動了我內在的某種孤僻因子,如果能夠這樣的生活在森林之中,與萬物鳥獸為伴⋯⋯

「看,山壁上!」突然前面的夥伴大喊,硬將我拉出思緒之中。

我的眼光在遠方的山壁上來回搜索,發現一只圓滾滾、深棕色、四腳站立的身軀,朝著我們的方向盯著。我拿起相機,鑽進景觀窗中,拉近鏡頭。

一隻山羊與我四目相對。

(本文刊登於《鄉間小路》2022/1 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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