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的晚上,在 Managua 的家裡,附近一間酒罷放著很震耳欲聾的音樂,播送週末夜狂歡的氛圍。我的思緒突然漂到了千里外的一台巴士上,上面滿載唱歌的人,還有些敲打著節奏,行駛在荒山的黑夜裡。我曾經就在那台巴士上,目睹這一切的發生。突然我想我得好好的記下那段旅程發生的事。
我不知道該從那個時間點開始紀錄這躺旅行的故事,或許是從 J 背起他的大背包,問我說:「我們要去哪裡搭車啊?」這樣的一個問題開始。這個問題就像這躺旅行一樣隨性,是啊,我們要從哪裡搭車?又要到哪裡去?決定出發也是意外發現空出了幾天的假期,便在網路上找到一則發現史前壁畫的新聞,就決定出發去尋找壁畫。
轉了幾台公車、計程車之後,我們來到一片荒蕪的山區。這附近的山因為正值乾季,全都變得光禿禿的,樹上的葉子都乾落,只剩下淺褐色的樹皮,地表則都是乾裸的白石。當地的居民用水只能靠鑽井,常見到家家戶戶的女人,帶著全家的容器聚集到井邊儲水。有趣的是,這個地方的地名都是各種作物,有 Cacao(可可), Aguacate(酪梨), Tomate(蕃茄)等等,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這裡曾經有河流經過,所到之處灌溉各種作物,因此就會以當地的物產為地名。然而近幾年天氣愈來愈乾,最終連河流也消失了。
因為地處偏遠的關係,這邊一天也只有一班巴士開往我們的目的地:Las Lagunas。我們便決定邊走路邊搭便車。這是我第一次在尼加拉瓜搭便車,意外的相當容易。雖然經過的車不多,但幾乎所有的車都會停。或許正是這邊交通真的太不方便的關係,有車的人很願意順道載一程經過的旅客。而且這邊的車很多都是小貨車,也因此很適合多載幾個人。站在後座風很大,風聲修修而過,可以大聲的唱歌而不被人發現。
我們來到了一個村子,村子口擺了一個西瓜攤,做旅客的生意。村子的名字也很有趣,叫做 Asiento Viejo,「老座位」,或許翻得漂亮一點的話應該叫「老地方」吧?在我們補給了一些西瓜,準備繼續上路時,老闆娘突然跟我們說待會村子裡會有一班公車,雖然不是要去 Las Lagunas,但可以在岔路口放我們下車,這樣大概可以幫我們推進十幾公里的路程。我們便欣然接受了。
剛上公車時我們還很靦腆,畢竟在這種偏遠地區,居民們幾乎沒看過外國人,連美國人都很少更別說是亞洲人了。但我們很快的發現當地人都很友善,他們為我們稍微擠出了兩個座位,邀請我們坐下。在閒聊過後我們發現原來這整車的人都是 Asiento Viejo 的村民,他們正要到另一個村子參加一場宗教聚會。他們開始唱歌,尼國人的熱情在這時全都發揮了出來,我們頓時被那熱情吸引。
在抵達叉路時,巴士停了下來,車長走過來告訴我們可以下車了。
“Nosotros queremos ir al Cacao!” 我回答。我當下什麼也沒想,只聽見自己用了破破的西文慢速大聲的說出這幾個字。我們決定改道跟村民們去參加聚會。當下全車是一陣歡呼。
我們就這樣,誤打誤撞闖進了這個在黑夜荒山裡的進香團。他們把我們載到幾里外的村子參加這個聚會,然後再載回來,照顧了我們一夜。聚會是在戶外進行,比較像是一般上教堂的情景,對我們來說並沒有特別之處,反倒是當地的孩子們,把我們當成了動物園裡的稀有動物。剛開始是有點害羞的,一兩個人跑過來叫了一聲後又跑開,像是調皮搗蛋的孩子。後來索性全都圍著我們,問一些雜七雜八的問題,還不斷餵食給我們。
在巴士上,所有的村民們即興的唱著歌,有些人敲鍋碗,有些人打水桶,沒有傢伙的就拍手打節奏。人很溫暖,歌詞也很隨性,連「台灣」二字都被唱入歌詞,這台巴士就這樣載著歌聲在這荒山間穿梭。原來啊,這就是在這荒山野地裡的人們的夜生活。
突然好多的回憶如星星般在黑夜裡湧現。我想起在北印喜馬拉雅山區的夜巴上,車子偶爾停在路邊休息,一走下車就是滿天的星斗,口中吐出的一口一口的白煙,小販在路邊燒著奶茶賣些烤餅,在每個夜裡等待過路的旅人;在東非草原上的部落,每個晚上睡前,孩子們聚在一起拍手唱歌,歌聲擴散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原來每個晚上,都有無數的美麗風景在世界各個黑暗角落發生,我曾經闖入了一些,竊取了一些什麼藏在記憶的深處,此時此刻,我知道那些攤販、那些孩子,還有那樣的世界都還真實的存在,那樣的存在感強而有力的把我包覆,讓我毫不懷疑的相信自己的渺小。
J 也跟我分享了那些沒有意識的說再見的時刻。有時候我們說再見只是基於一種習慣,總是在分離之後發現其實已經沒有機會再見了,當下卻不曾有意識的道別。生命中有很多人,我們清楚明白,以後會在某些時刻想起他們,會懷念他們,卻不大可能再見了。
回到村裡,西瓜攤的老闆收留了我們,讓我們睡在他的家裡,自己反倒睡在戶外,只說是為了要顧西瓜。
隔天在離開之前我們特地到村裡去晃了一圈,村子建在一個緩緩的坡地上,有些房子是直接用泥土搭建的,村裡到處都是散養的動物,有雞、豬、牛、馬等等。村民們還特地帶我們去附近的一條小溪,那是他們平常洗衣洗澡的地方。我們發現溪邊全都只有女孩子,原來當地的男女角色分工非常清楚,女孩子白天就是到河邊洗澡洗衣、做玉米餅;男人則會到山間去整理林木與拾柴。
我們受邀到一戶人家中享用米飯、紅豆與玉米餅。我隨手拍了家中小女孩的照片,並拿給他看。我發現小女孩很喜歡自己的照片,看著相機中的自己笑容便不自覺的蹦出來。相片除了能夠記下笑容之外,如果也能夠製造笑容,那便是有價值的吧!離開前我特別問了當地寄信的方法,打算之後將照片洗出寄回,即使我也不確定究竟能不能順利交到孩子的手上。
又轉了幾趟便車,走了幾里路之後我們終於到達 Las Lagunas。Las Lagunas也是一個迷你的村子,村子的中央是一座教堂,教堂前方有一個鳳凰木的廣場,廣場裡停了一台巴士,就是每天唯一一班進出村的車。在村民的指引下我們來到了所謂的 laguna(小湖的意思),然而讓我們意外的是,當地人口中稱為 laguna 的地方現在卻只剩下一片淺水草地,爾偶有馬、狗或豬會到水邊喝水食草。原來這裡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沒水了,連年的乾旱除了河流之外連湖泊都只剩下了一灘淺水。更讓我們意外的是村民們都表示當地並沒有發現什麼壁畫。
一戶人家邀請我們在家中坐坐。還特地問了我們喝不喝當地的水,想幫我們準備一點果汁。原來這裡多年前曾經有美國志工來過,當時美國志工因為肚子不適應只能喝瓶裝水,所以當地的人家還會特別確認外地人喝不喝當地的水。他們也邀請我們到家中過夜,但我們對壁畫仍然沒有放棄希望,想晚上到附近去找找,也因此婉拒了。
那個晚上我們偷偷地闖入了附近的玉米田,亮起手電筒找壁畫。想想或許有點可笑,兩個亞洲人,偷偷闖入了鐵絲網圍起的玉米田,在晚上拿著手電筒,照著一顆一顆的石頭,想要找當地人根本沒聽過的壁畫,他們甚至連壁畫的西文單字 petroglifo 都沒聽過。或許這也是一種唐吉訶德式的行徑吧!
我們最終還是尋不著,就決定直接裹睡袋睡在野外。
沒想到當晚睡到一半天空竟飄起雨來。在這片如此乾凅,乾到連湖水都消失的大地上,竟然下起了雨,我真不知道是不是我們實在太過幸運。我們撐起了雨傘希望雨儘快過去,但他終究沒停,甚至愈下愈大,我們只能撐著傘,拿著還來不及收的睡袋,鑽出玉米田再回到村裡。
我們回到了村子的中心廣場,巴士仍然停在那裡。我們發現有一個窗戶沒有關。我們把睡袋與背包丟進車裡,然後就跟著爬進巴士裡了。整個晚上,雨滴打在巴士的屋頂上答答作響,我們就在巴士裡過了一夜。
突然發現這趟旅行真的跟巴士很有緣。
後記:後來我們發現 Boaco 省有好幾個地名都叫 Las Lagunas,被發現有壁畫的應該是在另一個 Las Lagunas。尋找失落壁畫的旅程下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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