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013 Karamoja, Uganda
我常常會覺得,其實我們出生的時候都是充滿著探尋的勇氣。看看剛學會爬行的小嬰兒,他們總是充滿精力的在這個世界探索,不畏懼任何危險,或者說不知道何為危險。隨著年齡漸長,在追尋的過程中,不管是天真浪漫的夢想、感情或抱負,我們可能會受傷、會跌倒。而在經歷過那些挫敗之後,我們到底是更加勇敢無畏了,還是因此學會了謹慎而變得膽小?
非洲在我的記憶裡是一片冒險的樂土。我幾乎是帶著前所未有的興奮在探索這塊土地,那些原始部落與荒野都讓我感到醉心。這也是我第一次嘗試搭便車旅行的地方,目標是烏干達東北方的Karamoja部落。從一開始帶著怕被拒絕的心理包袱,到最後厚著臉皮在路上跳舞攔車,心中的拘束沒了,連迎面而來的風都帶著自由的氣味。
那個下午我在一個小鎮安頓下來,心裡還洋溢著第一次便車旅行那種不可言喻的成就感。天色依舊明亮,小鎮外有一座小岩山,格外的引人注目,我決定去一探究竟。岩山上到一處後岩壁便陡升,要爬上去必須手腳並用,想辦法在壁縫中找到著力點,有些地方我來來回回上下了幾次才找到合適的路徑往上。經過一番努力我終於來到頂處,而這些努力是值得的,頂處的視野絕佳,不僅可以鳥瞰方圓百里的草原,連遠方的湖泊都在夕陽餘暉下閃閃發光。在非洲廣袤的土地上,人會被那種天地的廣闊深深撼動,感受到自己只是這片巨大風景中的微小部分。我拿著我的筆記本,邊躺著看夕陽邊寫著今天的日記,享受向晚的悠閒。
天暗的很快,當我意識到我已經無法清楚看清楚筆記本上的字時,太陽已經低垂在天邊,我趕緊收拾東西準備下山回到小鎮。下山比上來時更加困難,岩壁的形狀與路徑看起來跟上來時完全不同,有幾處落差高到讓我懷疑一開始是怎麼上來的。我必須面向岩壁,雙手雙腳都找到著力點,採取三點不動一點動的方式一步步往下。
就在一個往下的斜坡,我突然腳底一滑,摔了下去。
我已經不大記得那是怎麼發生的了,只記得那時候身體止不住的往下滑,然後愈滑愈快,最後變成用滾的,我的雙手努力想抓住什麼讓自己停下來,但什麼也抓不住。那短短的幾秒鐘是我記憶中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恐懼,一種像是水罐子打翻了止瀉不住的恐懼,與此相比,過去那些自以為是害怕的感受充其量只是緊張。我心裡只想著:「這次真的完蛋了。」
最後我停了下來。
我努力的讓自己鎮定下來。當下四周非常安靜,我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鼓聲猛擊,慢慢回過神來,我發現我跌到了一個矮樹叢的頂端。我試著搞清楚當下的狀況:伸出雙手查看,我發現雙手全是鮮血,但我很快就發現並不是我的手在流血,血是從我的臉上滴下的。我的臉部似乎有嚴重的外傷,身體還有許多地方做痛。我必須盡快想辦法找救援,否則持續失血只會讓我愈來愈虛弱。
等等,原本掛在手上的袋子呢?那裡面放著我的筆記本,那個O在我離開台灣時給我的,記錄了這幾個月旅行的點點滴滴的筆記本。我陷入了兩難:我應該先想辦法脫困嗎?但一旦離開這裡後大概就無法找回筆記本了。還是應該先想辦法找到它?它應該就在不遠處。
環顧四周,我發現我所在的樹叢其實位在岩壁的中點,往下樹叢順著陡坡一直延伸到平地;往上則是裸露的岩壁,大約6, 7公尺高處有個可立足之處,就是我摔下來的地方。我發現我很幸運,如果我滾下來的軌跡有點偏差,可能就不會被這個樹叢擋下來而直接滾到底了。而就在我摔下來的地方,我看見疑似原本掛在我手上的塑膠袋,破破爛爛的躺在那裡。我想記事本可能也落在附近,而且從那個立足點我應該可以重回軌跡爬離這座岩山,便決定嘗試往上。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從我所在的樹叢到立足點之間的岩壁並沒有明顯的著力點,再加上身上的傷讓我的手腳不聽使喚,只能靠著微薄的力量,慢慢的離開原本的樹叢往上爬幾步。沒想到在試圖往上爬的過程我又失足摔了一次,再次跌回樹叢頂。這次跌得更深。
我覺得我快要虛脫了,看來我是不可能往上回到原本的立足點的。天色已經幾乎完全黑了,我心中的希望之火幾乎也全滅,一種完全的無助的感覺將我佔據。我應該大叫?看看有沒有機會附近剛好有人?還是靜靜的在這裡等待明天天亮?不行,我身上的傷口血流不止,身體只會愈來愈衰落,而且如果晚上有野獸尋血味而來我根本毫無防備。
深呼吸了幾口氣,我試著讓自己安定一下。突然我發現筆記本就在樹叢旁的不遠處。我使勁伸長了手,小心翼翼的把它撿了回來,放進我唯一一個有拉鍊的口袋,並將拉鍊緊緊拉起來。
豁出去了。既然已經無法往上爬了,而不乾脆滾下去?我慢慢挪動身體到樹叢外,讓身體主要的面積靠在岩壁上,但一邊的手、腳則留在樹叢上:讓身體一方面順著岩壁往下滑,一方面用樹叢作為緩衝減緩下滑的速度。往下滑的速度雖快,但還在我的控制之中;樹叢裡長滿了刺,在我的手臂上畫出許多小傷口,但我似乎已經沒有痛覺了。我終於來到底部,撥開如人高的芒草往前走,我心裡想著必須快點找到人。那時候我的世界裡只剩下活著是重要的。
接下來的事情我記得不清楚了。印象中有很多人圍著我,以驚恐的表情問了我好多問題,但我已經不記得是什麼問題也忘了我是怎麼回覆的,只記得再睜開眼的時候我已經躺在診所的病床上。一個年邁的護士為我作急救護理,並幫我打了點滴。過了好久醫生也來了,檢查我全身的傷病,還幫我縫了幾針。
那幾天有兩個當地人每天早晚都會幫我送飯過來,他們會靜靜的等我把飯吃完,跟我說我會很快好起來,然後再帶著餐盒離開。我很感謝他們,畢竟是在我最脆弱的時候伸出援手,即使我完全不認識他們,也沒辦法跟他們說什麼話。
身體的虛弱,讓我都只能靜靜的躺在床上。非洲的夜晚總是又黑又安靜,透過病床上的窗可以看到一輪明月掛在天上。那是離開家之後的第五次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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