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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rry School


10/2013, Njukini, Kenya

Dorry School位在Njukini,是肯亞南方的一個小鎮,非常靠近坦沙尼亞的邊界。這裡每天只有兩班公車會經過,加上氣候相當乾燥,只要車子一經過就會揚起大片塵土,常常看到遠處沙塵漫天就知道公車來了。我下了車在路邊打量這個小鎮,這就是我未來一個月要住的地方。

“We are very happy to have you here!” S咧著嘴笑著對我說,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不過這句話我聽了兩三次才聽懂——S的英語有著非常濃厚的地方腔調。

這個小學校是由S的媽媽所創的,媽媽已經七十好幾,仍然每天到田裡工作,因為這些農作是學校唯一的收入。學校收留了許多的孤兒以及來自附近Masai部落的孩子,免費提供他們學習、食物及住宿。這裡的一切都相當簡樸,學校說實話只是用幾張鐵皮在一片塵土中劃出一些空間做為教室及學生宿舍。地上沒有地板,到處塵土飛揚,而教室裡的課桌椅也是S的叔叔從樹林裡砍了木頭自製的。在學校的中央有一座水井,據說是很久之前一位日本人挖的,當地人還在井壁上刻了Thanks的字樣感念。整個學校的飲水與用水都靠這座井,常見大批的孩子在此汲水搗衣,或提水到浴室洗澡。當然,所謂的浴室也只是鐵皮與樹枝拼奏出的小隔間。

我跟S一家人住在一起,也就在學校裡面,有好幾個晚上,我都跟S分享同一張床,他也會趁著這些機會教我Swahili。Swahili是早在歐洲人進入非洲之前就已經普遍流行於東非的語言,它最早是阿拉伯的商人為了到東非貿易與當地的部落在長期交流下發展出來的語言,甚至成為在歐洲人進到非洲前東非各部落之間的lingua franca。現在肯亞各個部落之間的溝通不是靠Swahili就是靠英語。我的Swahili學的相當快,至少比Hindi還快——我在印度兩個月會說的Hindi應該不超過十句,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能夠認得Swahili的字母。在歐洲的傳教士來到非洲之後,便以拉丁字母拼寫Swahili,以便翻譯聖經作為傳教之用。時至今日,拉丁字母成為Swahili的官方書寫文字。這與當初荷蘭人到台灣在原住民部落傳教時一樣,而相同的情況還發生在世界的許多角落。這些小發現都讓我感到相當有趣,過去零散的碎片像是突然被擺進了一幅人類文明發展的拼圖裡,時空的全景在眼前展開,我開始感受到身為歷史洪流的一員,以及自己與各個文明角落的無形連結。

在學校的工作並不困難,剛開始時我在六年級與七年級班擔任老師的助手,後來主要教數學與自然。肯亞的課程安排與台灣類似,同樣有英語、數學、自然、社會等科目,但也有一些跟我們相當不同的有趣現象。比如說,學校從很輕的年紀開始——至少六年級及七年級班級是如此——所有的課程就都是以英語授課,甚至學生如果在課堂上使用自己部落的語言或Swahili就會被處罰。這當然是殖民歷史的遺物,讓人想起台灣在日治時期推行日語教育、國民政府時期推行國語的情況,都跟時代的政治背景有關。不過這也不全然是件壞事,至少因此肯亞人只要是受過基礎教育的都可以英語溝通。

肯亞的課程中還包括了宗教教育。整片非洲大陸的宗教信仰以基督教及伊斯蘭教為主,前者從歐洲傳入,後者則是阿拉伯人帶來的。另外在肯亞還有少部分來自印度的移民,因此學生可以依照自己的信仰選擇接受基督教宗教教育、伊斯蘭教宗教教育或印度教宗教教育。宗教適不適合作為國民教育的內容可能會有多方的辯論,至少在不同時空與文化下的思維絕對不同,但這倒是帶出另一個有趣的問題:我們所受的教育內容究竟是如何決定的?古人教育的內容是禮樂射御書術,現在台灣學生學的是國英自數社,究竟是誰、又是憑什麼樣的標準,去決定學子們應該學些什麼東西?教育的內容本身就是社會價值觀篩選過後的結果,我們如何在建構自我的過程中跳出這個社會主流的框框,真正看清世界的全貌?

在學校的中央有一棵大樹,沒有課的時候我都會坐在樹下與S或其他的老師們聊天。我們會交換很多關於亞洲與非洲文化的差異。比如說肯亞人很重視語言能力,他們尊崇有魅力的演說家,語言能力也代表社會地位,尤其能說好一口英語與Swahili通常仕途無礙。但在台灣則更強調行為重於言詞,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不過更多的時候,我們會發現相似之處。非洲至今仍是父權社會,甚至在法律上允許一夫多妻。一個男人能夠取多少妻子是他的財富與能力的象徵,這與古代的中國相似。另外在非洲的各個部落通常有自己的成年禮文化,男人必須獨自入叢林並將獵物帶回來,有些部落甚至會黔面拔牙,倒像台灣的原住民同胞。有人說東非是人類的起源之處,或許有幾分真實。

我很喜歡在Njukini的生活,因為那是一種很真實而道地的非洲生活。並不是說它如那些想像中在草原上飛馳打獵的民族一般原始,但也不像在西化城市Nairobi的現代與便利;它就是在這個21世紀的非洲大陸上,一幅活生生的、最普遍而典型的風情畫。

這裡沒有自來水、沒有電,更沒有瓦斯(嚴格來說Njukini並不是沒有電,只是電力並不普及,也不是家家戶戶都有錢繳電費)。再加上非洲並沒有路燈,因此夜晚一降臨,整個村子就是漆黑一片,如果在晚上要外出,就一定要帶手電筒。爐子也相當簡樸,是由三顆石頭圍成的,中間點燃柴火並放上鍋具。在非洲,所有的東西都回歸基本的功能面,建築是、爐火是、學校也是。

晚餐我跟S一家人圍在餐桌前吃ugali。這是一種將水煮滾之後,加入玉米粉不斷翻攪直到成為糕狀而成的食物,是當地人的主食。在非洲各處都可以看到類似的食物,雖然名稱可能不一樣。除此之外他們也會吃高粱、小米、生香蕉、馬鈴薯、樹薯、番薯、芋頭等等,都是澱粉類的食物。畢竟在這哩吃得飽是最重要的,也不要求什麼營養均衡了。

我忽然聽到遠處傳來歌聲,反覆吟詠並配著拍手的節奏,不知道為什麼,那個聲音雖然微小卻強而有力的敲打我的心門。我連手電筒都沒有拿就衝出了房門,循著聲源的方向走過去,S緊跟在我的身後,似乎對我突如期來的舉動感到不解,最後我們尋著聲音到鐵皮搭起的教室門口。

原來是孩子們在唱歌。他們在入睡前聚在一起,拍著手唱歌,沒著鞋的雙腳也在塵土上隨著節奏踩踏。四下暗黑一片,我想像在這片離台灣幾千公里遠的非洲大陸上,還有成千個聚落裡的孩子們,每天晚上聚在一起唱歌。歌聲帶著強烈的感染力迴盪在無盡的荒野中,而那是我在台灣時從來不知道的。

我抬起頭,看見一片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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